姜怀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
大概是死不瞑目吧！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相信，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他活下来。
第1章
我向来性冷，不喜人多。
所以早早的就从宴会上退了回来。
寒霜雪月，寂静的庭院外传来了阵阵簌簌的声音。
听那动静，应该是宫里急行的宫女。
果然，一盏月灯照亮了庭院的小拱门，来人正是自家宫女喜鹊。
她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我抱着手中的小暖炉，脸上有些不悦，“说吧，什么事。”
“大......大人，老帝君快不行了。”
我一愣，便摆了摆手，让她退了出去。
沧海桑田，寒冬已至。
算算日子，老帝君已经六十有余，再加上这些年朝中变故，日夜操劳，对于这样的消息，我丝毫没有感到任何惊讶。
随手拿过一盏月灯，我便朝着乾宁宫赶去。
宫里的气氛很是热闹。
老帝君为了冲喜，在今晚大设群臣宴。
凡是为朝廷办事的，不论你是三公九卿，还是王公贵族，亦或者寒门世子都在今夜齐聚在这正阳宫中。
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宫廷深院都游荡着巡夜的御林军。
就连平日里，野猫野狗进入的小洞，都蹲着全面武装的士兵。
乾宁宫的门口，站着几个来回走动的宫女。
近眼一看，便知几人都是老帝君的随从。
许是看见了我手中的亮光，便连忙迎了上来。
“宋大人，您可来了，急死我们了！”
“其他人都到了吗？”
宫女们愣了一下，面露难色。
我一边朝着内宫走去，一边追问，“说。”
“淮南王和太孙已经来了，其他人老帝君没让我们声张。”
我眉头轻蹙，一时居然猜不透这个将死之人的想法。
迈入宫门，我便发现跪在门口的淮南王和太孙。
“王爷，太孙！”我作揖行礼，有些疑惑，“二位为何不进去？”
“宋姐姐，奶奶叫得可是你啊。”
淮南王对我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太孙的说法。
就在这时，内屋传来了老人微弱的声音。
“是婉儿来了吗？”
我抹了一把眼睛，小跑进去，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塌下。
“帝君，你这是怎么了？”
仍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居然是这个帝国大厦的掌权者。
“婉儿啊！”帝君抓着我的手，眼中满是不舍，“本宫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短短十来个字，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看吧，生命就是这么脆弱。
即便是面前这个权倾天下的女帝，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依旧是满肚子放不下的眷恋。
“帝君，莫要胡说。”我红着眼，又往前塌前靠了靠，“今日，群臣参宴，是普天同庆，帝君只是累了而已。”
帝君微微一笑，“你也先出去，在外面等我。”
拜谢过后，我便退了出去，与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
我这才有时间，仔细地打量着跪在前面的两人，淮南王姜怀以及老帝君的太孙姜玉。
他们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不久，老帝君便身着九爪龙凤袍，从内屋走了出来。
她容光焕发，脸上的颓废一扫而光，似乎又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帝。
回光返照吗？
我微微暗嘘，便知帝君已是强弩之末。
第2章
“奶奶，您没事了。”
姜玉面露喜色，便准备起身站到老帝君的身边。
“回去。”老帝君动怒，脸上愠色十足，“这里哪一位是你奶奶！”
太孙脸上的委屈被我看在眼里，许是见老帝君动怒，他也只好又退了回来。
这时，老帝君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朕，十四岁随从先皇起兵，征西夷，灭南荒，平北漠，踏东源，算起来已经有四十六年了。”
“先帝驾崩，为维护我姜国之统；朕，依照先帝遗旨位列至尊，开创中原盛世。然，手中带血，子孙殊途，可怜我那几个英年早逝的孩儿！”
“母后！”
“奶奶！”
淮南王和太孙一同念道，起身跪其左右。
祖孙三堂，聊聊几句，更是声泪俱下，使闻者悲伤，听者落泪。
老帝君拉着太孙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尚且年幼，父母宗亲更是早已经不在人世，奶奶死后，你可如何是好啊！”
她又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儿子，“我儿年近半百，身边却也没有知心人，这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走啊！”
叔侄二人的手被老帝君拉到一起，“我不管你们以后谁坐到身后这个位置，都必须答应朕一件事。”
她太了解二人的秉性了。
这些年，为了让太孙迅速成长，她将淮南王一直按在宫里，怕的就是二人因为这帝位，而同室操戈！
然而，今日她大限将至，可在这位置上依旧犹豫不决。
老人死死地抓紧两人的手，干涸的眼睛透着祈求的光。
“手上都不许再粘上自家人的血！”
见二人点头允诺，老帝君这才送了一口气。
“婉儿！”
“臣女在！”我眉头一跳。
她从衣服中掏出一个折子，伸手让我来取。
“国泰民安，但仍有乱成贼子。朕临终前，要你把这些人头给我带过来！”
我心中一惊，颤颤巍巍地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打开一看，心中早就泛起了惊涛骇浪！
“还不快去！”
老人眯着眼，又催促了我一遍。
“臣女领命。”
我拿着帝君刚刚交给我的虎符，带上宫廷侍卫，直接杀向了正阳宫。
群臣大醉，全然不知，自己的脑袋已经被人留下了。
十分钟后，我带着一身血气和十二个沉甸甸的匣子，来到乾宁宫复命。
见我站在门口不动，老帝君便知道此事已经了了。
“把朕给这个朝廷最后的一份礼物带上来，让王爷和太孙开开眼！”
侍卫见状，便端着匣子走了进去，整整齐齐地摆在众人面前。
老帝君示意，让二人打开看看。
我正准备转身出门，便听见太孙的尖叫声。
屋子里跪着的两人，一人喜，必定一人悲。
第3章
正月十六，京城发生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一：追随先帝的十二个旧臣，被斩了首。
第二：老帝君没了。
乾宁宫里，淮南王、太孙以及他们的嫔妃家人皆披麻戴孝，跪在老帝君的棺木前。
姜玉下令，众人守灵七日，天下守灵三日。
我看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他的鬓角不知何时多了几缕白发。
那副沧桑的样子，完全没了往日的万丈豪情。
“二叔，以后这朝廷之上，就要仰仗你了。”
太孙向前挪了几步，与淮南王跪到一起。
此话一出，便是杀人诛心。
只见淮南王一口淤血吐出，淋了整个棺木。
“母后！”他高呼一声，便直接昏了过去。
灵堂之内，众人便有些惊慌失措。
我刚欲起身，便瞥见姜玉那阴翳的眼神。
“宋大人。”
“太孙。”我起身候着，不知何事。
“劳烦宋大人，将淮南王带下去！”姜玉的话语冰冷无情，“替朕好好照顾他！”
我扶着姜怀，缓缓地走出了乾宁宫。
还没走多远，一个悠悠的声音响了起来。
“宋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份名单。”
“王爷此话何意。”
我自嘲一笑，“王爷是怀疑我，知情不报！老帝君的心思连你这个儿子都猜不透，她又怎会对我一个外人说实话？”
姜怀一愣，旋即苦笑道：“也是，她就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
我沉默不语。
昨夜被斩十二人，除了是先帝的旧臣，更是淮南王的心腹重臣，是他争夺帝位的资本。
可不料，老太太最后一手，直接将了自己儿子的军。
“王爷可知，我昨夜最怕什么嘛？”
“我怕，那个名单上也有你淮南王的名字。”
他冷笑道：“若不是本王这些年一直呆在宫里，昨夜的匣子未必不会多一个！”
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我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下文。
正月二十三，是太孙姜玉即位的日子。
他的即位大典，也是由我一手操控的。
除了淮南王因为身体的原因，被太孙准了假，其他大臣皆跪在正阳宫前直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站在正阳宫的门口，往远处撇了一眼。
我的王，这个呼声你应该听见了，可接下来，你该怎么办呢！
本官居然有些期待。
第4章
我是被姜怀捡来的。
十三岁那年，从那个残破的大殿里捞出来的一个活死人。
自那天起，我就是他的人了。
其实，姜怀对我不错，至少没有真把我当丫鬟用。
第一个月，诗书礼仪春秋；
第二个月，弹唱琴棋书画。
我两年都没学会的东西，他在两个月内强塞给了我。
每个清晨，府中的下人经常会看到一个坐在庭院里读书的女人。
为的只是，每日能少挨一次戒尺。
直到看见准备远行的几位先生，我才放松了那根绷紧的弦。
然而，真正的噩梦才刚刚降临。
那日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就被丫鬟从梦中叫了醒来。
出了王府，门口便是两匹血棕色的乌孙马。
姜怀看了我一眼，一把将我拽到了马背上。
出了京城，一路向西。
直到日落，才到了一个荒凉的地方。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驻扎着淮南王麾下那只战无不胜的北凉军。
“只要不死，就给本王好好练她！”
姜怀说完这句话，就把我丢在了这里。
这时才有人告诉我，姜怀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学会刀剑斧钺弓。
从那天起，我便一直呆着男人堆里，动不动就与人打上一架。
从开始的单方面挨打，到后来的十战九败，我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第四个月，第五个月......
第六个月，姜怀来看过我一次。
“这群人，真不知道怜香惜玉！”他喃喃低语，“疼吗？”
原本结痂的伤口传来一阵清凉，旋即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痛。
“别动！”
大概是见我想翻身，他便出言阻止。
“反正还会受伤，王爷倒也大可不必。”
他听出了我话里的埋怨，便笑着说道：“姑娘家身上的伤，终归是不好的！
他这一句话，倒是赚足了我的眼泪。
一直到年底，他才把遍体鳞伤的我带回了京城。
听说，在离开前，姜怀与四位统领打了一架。
直到四人求饶，他才罢了手。
呵，假惺惺！
等伤养的差不多了，他又随手把我丢到了京城第一名园，让我尽快适应女儿身。
等到来年夏天的时候，他才对我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样子。
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件精心雕磨过的璞玉。
而他，就是那名持刀人。
那时我十四了。
月色清明，我便偷偷地溜到了出去。
绕了几个弯，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认识王府的路。
终于在一个庭院处，发现了一个坐在里面的人影。
“什么人！”
听闻此言，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便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去，“别误会，自己人。”
借着月色，我才看清楚人影的模样，扑通一声跪下，“王爷！”
他眼神迷离，看样子已经喝醉了，“你这么在这？”
“会舞剑吗？”
还没待我回答，他便将自己的佩剑丢了过来，不在看我。
在剑光中，我似乎看见了很多人，但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一剑寒霜至，半卷相思起！
在我刺向姜怀的最后一刻，泪水划过腮边。
那一剑，死神与他擦肩而过，当然它也与我擦肩而过。
剑落寒芒，发断三分。
这一剑，我还是没有刺下去。
他一把将我拽入怀里，眼神中的痴迷带着一丝试探。
“婉儿，本王的剑锈了。”
月比以往冷的多，我慌忙起身，长跪不起。
“那婉儿便是王爷余生最锋利的剑！”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即便会是万劫不复？”
“那便万劫不复！”
姜怀捡起来掉在地上的那柄利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那剑便碎了一地。
庭院里有些寂静，春风三月，给我留下的却是一片彻骨的寒。
“既无真身，何来影子。”他低头看了一眼碎剑，“从今以后，你就叫影子吧。”
影子吗......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
那晚，我杀了很多的人。
直到剑卷了刃，泪满了襟，我才被人秘密送出了王府。
第5章
等次日醒来，我便已经是在一处姓宋的富贵人家里。
我有了爹，有了娘，有了一个姜国的身份。
他们对我很好，就像是下人对待一个难以伺候的主子。
强装的笑容里，藏着来在心底的恐惧。
可即便是如此一份薄凉的温情，我也没有享受的资格。
没过几日，宫里便传来选秀的消息。
次日，我便一身宫装，出现在正阳宫里。
